像素张承

凌晨四点十七分，将军营外场的红外探头最先尝到晨露。监控画面泛起一层青灰的薄翳，那是坝上草原的寒气正与暖流博弈。我旋转摄像机，潮河源头的融雪水突然在夜视镜头里亮起来，像一条缀满鳞片的银蛇，蜿蜒着游向大滩方向的草甸。  

春末的坝头总在像素世界里率先复活。六道沟隧道口的山桃花刚谢，屏幕边缘就溢出连翘的碎金。在32倍变焦的凝视下，羊胡子草的新芽正顶开陈年松针，每一株都戴着晶莹的电子露冠。晨雾漫过千松坝时，自动驾驶测试车的激光雷达束刺破水汽，将悬浮的水珠串成流动的璎珞。

最鲜活的是正午时分的车流倒影。丰宁段的波形护栏刚被雨水清理过，柏油路面晒高了体温，那些飞驰的轿车把白云揉碎了投在漆面上，化作跳动的光斑鱼群。我见过运送风电机叶片的超长货车，在弯道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，惊起的牛群在牧场上奔涌，扬起的尘土在热成像图里绽放成橙红色的花簇。  

我熟稔这段路独有的生命韵律。凌晨运送鲜奶的冷藏车经过缸房营隧道，泄露的冷气会在护栏结成霜画；正午穿过三道泉子隧道的旅游大巴，车窗上的遮阳帘永远在第14秒同步掀起；傍晚水泉停车区逗留的摄影团，三脚架支起的瞬间，草甸深处的云雀必会冲向镜头。  

此刻小满刚过，闪电河畔的蒲公英开始远征，绒毛乘着货车卷起的气流，在夜视镜头里下成加密的雪。养护工正在修补三道泉子段的路肩，新铺的沥青蒸汽与牧民的炊烟在屏幕上交融，化作像素版的《清明上河图》。  

当月光浸润潮河特大桥，我的屏幕便成了连通两个世界的镜面。南行的运煤车在坝头留下光轨，北上的房车群亮着暖黄窗灯，恰似银河与人间灯火在燕山褶皱处的邂逅。那些被车牌识别系统过滤的光影里，藏着坝上草原的呼吸节律——凌晨三点零六分，总有一辆银色皮卡载着整座移动花园驶过大滩收费站，后斗里的金莲花，正在夜风中书写加密的物候志。

晨光爬上监控台时，丰宁外场的摄像机粘住一只迷途的菜粉蝶。你看，我们不过是用科技编织的采诗官，在0与1的河流里打捞八百里的山色与草香——每帧被压缩成数字编码的风景，都在等待某个凝视屏幕的眼睛，将它们重新翻译成带露的黎明。